如同上帝扣在人间之上的一只巨碗,了无星辰的夜幕,越发的阴沉而低压。
层云遮住了月光,如同我越来越渺茫的希望。我目力之所及,无不是一片**,只听得见远远的海浪声,不闻人世尘嚣,不闻游鱼飞鸟。
夜里的海风吹来,即使并非寒冬,却依然冰冷,不由地,我裹紧了身上,几已无法蔽体的破布,那破损的边缘,有着烧焦的黑色,在高温当中蜷曲的纤维,如同我蜷曲着的命运,最终化为灰烬。
没有水,也没有食物。咽喉里传来裂开的疼痛,如同久旱而龟裂的土地。胃袋里,粘膜在相互摩擦着,渴求着任何一点儿能够将之填充的东西,无论是鱼虾,又或者是泥水,于之,都无所差别。
已经,快要没有希望了。
我那完全机械化的骨骼,似乎不能够再从血糖当中,汲取所需之动力,我,像是----或者完全就是如此----被抽走了筋骨一般,无力地跪坐在小小的木板上,如同一个将要受难的不屈的圣徒,我昂起了自己的脖子,望向,那一片无尽的漆黑天幕,漆黑得如同死亡。
至少至少,我已经用尽了自己的一切力量,为自己赢得了自由,而我,最终也将作为自由的人而拥抱终极的命运,我挣脱了那狭小如火柴盒一样的房间,挣脱了那固定着我的液压钳,挣脱了无穷无尽的虚拟实境训练,挣脱了那如地狱一样的焚化炉。从四岁起,经过了近十三年,再一次,我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,看到了不生活于恐惧当中,生活于死亡边缘的人们,看到了已经变得我快要不认识的广阔的世界。相比那些,已经化为灰烬的兄弟姐妹们,我,已经幸运得太多太多,也许,在穿越了那亡者的河流之后,我还会再一次,与他们见面吧。
或许,这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呢。
我用右手,抓住了那躺在我小腿边的桨----姑且称之为桨吧,那只是一根一头绑上了撕开的塑料瓶的破木棍,然而,旋即,我又放下了它,那感觉,就像是我放走了最后一点儿求生的欲望,我战胜了作为一个生物的本能,不知道是应该喜悦,或又该是悲伤。
真是高级呢。
一如主受难之时那般,我,平举起我的双臂,那从已经无法分辨的袖口当中,展露出的皮肤,因为长年未经日照,而显得惨白,如同等待书写的纸。像是真正地拥抱住了什么,可那不过就是又一扫而来的海风,我感觉到,自己的身体,开始渐渐地变得轻盈,所经受的痛苦,开始一点点地远去,那通向他的国的道路,愈发地清晰。我在它之上,迈出了自己赤着的双足,虽未着靴履,却不觉沙石刺着脚底,因而产生疼痛。
没有人知道,自己将会在何时死去。也没有一个人,拥有比别人更加宝贵的生命。
所以,虽然我停留在这世界的时间,短暂得像是划破天际的流星,但是,我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,是吧?
是的,一定是的。
黑暗已经过去了,取而代之的,是一片淡黄。
我的身体,不可思议地,居然还属于我自己。轻轻地用力,我睁开了自己的眼睛,随即,从脊背上,感觉到了一阵蓬松和柔软,那些棉絮和弹簧,承托住了我的身体,而同样地,在我的身体上,覆盖着薄薄的一层被褥,从被套和被芯中,透过来了白色的光。
玻璃窗之后,垂落下淡灰色的幕帘,空调扇叶当中吹来的风,将之轻轻地扬起,那看起来柔滑的面料之上,叠起了一道又一道的褶皱。
我捏着被子的边缘,把被子给掀开,依然,我穿的仍然是破碎的布匹,我可以看到,那纤细的双腿,显得惨白的皮肤上,满沾了污渍,像是白纸被画上了墨迹。在我的右手手臂上,肘部之前的位置,被贴上了一枚创可贴,微微发黄的创可贴,像是一枚徽章一般。
翻身下床,双脚踏上了木地板,传来了有些冰凉的感觉,我那有限的体温,正在捂热着,那一大片的木头。
“唰。”房间的门,为人所推开,那嵌在木板之间的塑料滑轨,滚过了轮子,门之外,时一片澄蓝的天空,天空之下,时同样碧蓝的海洋,海面之上,满布着弯曲的皱纹,那是一道一道的海浪----原来,我是在一艘船上,仍然未脱离这一片海洋。听了好久好久的海浪声,再一度地,冲击了我的鼓膜,令我烦躁不安。可是,这舒适的房间,却又宛若天堂。
在天堂里焦虑着的人,会不会被视为傻瓜呢?
“你醒了啊。”一手扶着门框,少女看着将视线投向极远之处的我。
她穿着海蓝和白色两色立领Polo衫,从那未系纽扣的领口中,可以瞥见一小段棱角有致的锁骨,她的颈项,如同天鹅一样的优美,樱色的薄嘴唇以及细长挺拔的鼻梁,在鼻梁上方的两边,是水蓝色的眼眸,那清澄的蓝色,恍若无尽绵延。贝白色的长发,向着身体的两侧散开,一缕缕的发丝,略带着一些蜷曲,显得蓬松但却不凌乱。少女的全身上下,充满了海洋的气息,仿佛,她本事一只生活在海中,通体白色的圣鱼,偶然际会之间,化身为人类之少女。
“我给你,打了点儿葡萄糖。”松开了扶在门框上的手,她朝我走过来,“好些了吗?”
“还好吧。”我深吸了一口气,让它充满着我的肺泡,犹豫了很久,才选中了我想要说的词儿。我不会久久地直视她的脸----因为那样,会显得非常之无礼。于是,我只能够转而看向她的衣领,那翻起的衣领,正随着她的脚步,发出规律的抖动。
她在我面前蹲下,右手上,握着一只手环----白色的手环,有缺口,外表没有任何刻痕和文字,她将其套在了我的手腕上,如同手铐一样,手环内侧,在接触到我皮肤的时刻,瞬间缩紧了起来,套住了我的桡骨和尺骨。
她又拿出了手机,那如葱白一样的手指,指尖在屏幕之上划动,如同跳着一支无章的舞蹈。看了一会,她那有些拧紧的眉头,舒展开来,一抹轻快的弧度,出现在她的嘴角上:“没有问题。真是不可思议呢,你飘过来的时候,几乎都快死了。”
“呵呵。”我也发出了笑,那是自嘲的笑,“谢谢。”
谢得很轻松,像是一件不痛不痒的事情一般。
她的眼睛,其中带着犹疑,好似她在纠结着,是否要说出心中的疑惑。
然而,最终,她还是开口了:“我看见你,坐着木板。。。。。。漂流,你是。。。”
在那一秒钟里,我下意识地,想要对她撒谎,但是,看着那敞的船舱的门,从那里照进房间内的灿烂阳光,恍若在其中,带着主的启示。我决定,坦诚相告:“我是逃出来的,从内地。”
我刻意地用了一个模糊的词汇,因为,我不想说出那地方的全称,每说出一次,就如同是在回忆那痛苦一次,我的舌头,带出它的音节之时,仿佛它在舔舐着,锋利的刀刃。
但是,她已经理解。有模有样地,她站了起来,就好像受到了她的感召,和她一起,我也从坐在床边的姿势,变成了站姿,身上那难以敝体的残破棉布,在我站起来的时候,再也经受不住,将要滑落下去。我只好,用左臂,把它们夹紧,像是女孩子裹着浴巾一般。
没有为我奇怪的姿势所影响,她一脸严肃地,向我伸出右手:“自我介绍一下吧,我叫林昽。”
“我叫。。。”当我张口的时候,我却停顿了好一会儿,我的思绪,穿过了许久的时光,穿越了一片吞噬人心的记忆的泥沼,才抵达了那一片洁净平整的彼岸,寻回了我原本的姓名,那母亲赐予我的称呼,而不是实验品的编号,“我叫安静。”
“安静。。。安静。。。”她的樱色嘴唇,在嗫嚅着,一遍遍地,重复着我的名字,不知道,她是想要记住这名字呢?还是想要,体味这短短两个音节里,所蕴含着的意义。
但是,在我听来,她的小声嗫嚅,却如同重锤一样,一下一下地,敲在我的心上,就像是敲响了那蒙皮鼓面。她每重复一次,我的回忆,就越深一分。那遥远而又模糊的记忆,在她说出“安静”的时候,就变得清晰一点儿,但是,当她停顿下来,有所间隔之时,又开始变得朦胧不清,仿佛焦距一直在摇摆着,只有在短暂的一刻里,它才到达了准确的数值,而这种清晰转瞬即逝。
终于,她不再重复我的名字了,转而抬起头来,朝我微笑着,她的笑容如同女神的恩赐一样,那作为背景的阳光,都开始显得黯淡:“很好听的一个名字呢。”
我对之报以了同样的微笑,但是,无论我怎样想去扬起嘴角,在我的心里,却没有那一份感情,如同没有燃料的火炬,空空荡荡,升不起火焰:“谢谢夸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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